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趙立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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趙立冬

立秋之後,雨水更盛從前,大廳外檐的廊下燈光將雨絲照成千絲萬縷的銀針,趙立冬退回室內,習慣性給秘書王良打了個電話。

一次不接,兩次不接,他有些急躁不解,擡腿轉身走回電梯,準備回辦公室找找,是否有備用雨傘。右手拿著手機和公文包,左手便不顧上關嚴辦公室門,對流風迎面吹來雨腥氣,他疑惑地看著大開的窗戶,暗想,我臨走時沒關窗嗎?

趙立冬跨步而去,嘭地一聲,窗戶關好,手機中機械人工聲音再一次提醒,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,請您稍後再撥。

他猛然一悚,一道寒入骨髓的恐懼忽然紮在顱頂,將他僵滯於原地,彈指須臾間,背後那只久懸的靴子終於落了地。

砰,辦公室的門猛扇合頁,砸關落鎖。

趙立冬忍著沒擦額上的冷汗,回頭看著那個糾纏了十四年的身影。

“黃翠翠。”他似笑非笑,眼鏡上反射慘白冷光,“你是怎麽過來的?”

她拄在門把手上:“開車來的唄。”

一般人聽見她這個無賴式回覆,一定會不滿生氣,但趙立冬不是一般人,他被氣習慣了,能順著話繼續往下問:“誰的車?噢,高家送你的車?你們的關系真不錯。”

黃翠翠笑道:“不是高家的。”

是陳家的。

*

在找上趙立冬之前,她已經跑過了一處劇情,從唐小龍監視她的小別墅翻窗爬出,黃翠翠好不容易避開監視哨,找到了翻墻的落腳點,她剪開鐵絲網,蹲在墻頭,眼見一束手電筒的光源照在腳下。

她登時大驚,還以為被保安發現了,循著光柱看過去,竟然是個一臉震撼的女人。

崔連雲收起呲牙,看著她縱身一躍,就地翻滾,不由得擰眉驚嘆:“你真是什麽地方都敢翻!萬一墻上拉電網了呢?!”

那能咋,多一具屍體的事。

“我都做好和姓唐的手下較勁的準備了。”崔秘書不含糊,塞給她一個車鑰匙,“E07棟車庫,副駕駛座位上放著地址,我們陳總要見你。”

“我自己去?”

崔秘書禮貌笑道:“我還有其他事要辦,勞煩黃女士體諒一下。”

“你就不怕我開車跑了?”

秘書面凝驚疑,好似她說了駭人聽聞的話:“你為什麽要跑啊?我們陳總明明對你那麽好。”

黃翠翠無言,看著盡頭的岔路口,向東進市,向西去機場。

她目送崔秘書的車向西而行。

那個所謂的系統在短暫覆活引導她去賓輝旅館後,突然陷入卡頓,再次沈寂下去,隔一會兒冒出來幾個緩沖符號,表示【正在收集劇情,請稍候】,或者表示【已檢測到代碼錯誤,已提交後臺,請稍候】

黃翠翠覺得,後面那個代碼錯誤不用提交了,整場MVP就是被她多次辱罵吐槽的死而覆生bug,沒有bug寸步難行,可別把最好用的東西給我修沒了。

她就這麽坐在茶室裏,目光微滯,看著氤氳直上的茶香輕煙,一言不發。

茶具碰撞之聲如同冰晶啷當,陳書婷泡好茶,推過來一只圓杯。

黃翠翠沒動,慢慢彎腰,雙臂交疊支撐在大腿上,以減輕肋部的疼痛。

“小龍被捕,小虎那邊突然沒了消息。”陳書婷擡眸看她,“你有什麽頭緒嗎?”

“你呢?我被唐小龍關了好幾天,你有什麽頭緒嗎?”

“這事是老高做的不對,回頭我讓他請你吃飯道歉。”

痛感從肋部蔓延,黃翠翠撐著起身:“我有點忙,先告辭了。”

“翠翠!”陳書婷提了一口氣,口中的江湖氣隱去,穩聲憂心,“督導組的事,你知道,光憑單打獨鬥擋不住他們,你就沒有別的考慮嗎?”

“尚方寶劍都請下來了,我還考慮什麽?”黃翠翠努力調出一些中氣,“這次中央調查組下來,不是做選擇題的……”

不是論正邪。

“也不是來做判斷題的……”

不是斷清濁。

“而是來做證明題的。”

這話倒是顯出與她學歷不符合的水準,陳書婷自然清楚這個道理,但仍然決定做最後的爭取:“建工體量太大,想要整頓幹凈不容易,我需要時間——”

黃翠翠打斷她的話:“可是婷婷,我這邊等不了你了。”

壺內爆沸,噴灑出滾燙的水珠,死寂般的茶室內,陳書婷苦笑著嘆了一口氣,接起電話,清掉嗓子裏的哀頹:“小雲,接到人了嗎?”

“好,你讓她接電話。”

陳書婷等候兩秒,底氣十足:“幫建工過了這個坎,你光明正大回建工,還是程總。”

黃翠翠不知道該說什麽,當年費了死勁才把程程送出去,敢情她這些年暗中聯系陳書婷,還在建工這攤混水裏四處趟,結果又被陳書婷騙回國頂雷。

“程程這輩子被你們陳家拖累死了。”

陳書婷意味深長搖頭笑道:“她是被建工拖累死了。”

黃翠翠笑不出來,她像是從陳書婷口中尋求一個答案:“有時候,人的命運,是無論如何也改不了的,對嗎?”

陳書婷不回,黃翠翠也不是非要為難,她起身離開,剛走到門口,面前猶猶豫豫磨蹭過來一個人。

高曉晨腦袋上的紅毛褪色,陳書婷心力憔悴,他終於要直面風雨摧殘。

“翠姨,”他雙手插兜,顯然有些心智不堅,“我能找你說說話嗎?”

“你和你媽媽談過了嗎?”

高曉晨一楞,緩緩搖頭。

鑒於和黃翠翠剖心談話的徐雷屬於孤兒,她認為高曉晨目前還不至於被劃分到這個領域:“你先去和媽媽談吧,之後如果你還有什麽不明白的,再來找我。”

她回頭看著陳書婷單薄的背影,叫住大侄子:“曉晨,嗩吶還在嗎?”

“我放在家裏了。”

“行,回去給你媽媽吹個喜慶點兒的曲子。”

高曉晨遲鈍一瞬:“……啊?”

他的目光在陳書婷和黃翠翠之間逡巡片刻,目迎一位助理端茶過來。

“翠翠,我的茶都不喝了嗎?”陳書婷起身,絆住她離去的步伐,“日後有事,還要你我彼此費心。”

茶色濃褐,銀白月色映在漾開的茶紋邊緣,她遙望高懸天幕萬星,舉茶以示敬意,一飲而盡,沿階而下,繼續前行。

*

趙立冬不知道她的行程這麽趕,日日奔走在搞事第一線,當之無愧的京海勞模。他現在無暇思量這麽多,王秘書那個總也打不通的電話就像是糾纏不休的惡讖,陰惻惻地堵在辦公室裏,幾乎令他窒息。

退一萬步說,即便督導組秘密控制了王良,也不會立刻逮捕他這個市長,他還有時間,但是眼下,這個【爭取時間】的希望隨著黃翠翠的到來而破滅。

“給你何書記打個電話怎麽樣?威脅他一下,像八年前那樣威脅他罩著你。”黃翠翠倚在門旁,“你需要錄音筆嗎?我可以借給你用用。”

趙立冬哼笑一聲,短促的小聲演變為連貫的大笑,笑得胸腔嗡震,笑得顱腦共鳴,黃翠翠不得不出聲打斷:“你別死過去,否則好好的辦公室以後就得改雜物間了,你得為下一任市長考慮一下。”

“你和我多年對頭,我才發現你是個很天真的人。”

“這話去跟安欣說,你看他樂不樂意聽你教訓這些屁話。”

趙立冬哂笑不減:“你這樣做有什麽用?就算督導組把我帶走了,高家不倒,就還有出頭日。”

黃翠翠讚同這話,高趙之間再怎麽不對付,在一些工程項目上已然深度綁定,按照一般順序,應該先把底下的黑掃幹凈,才好抓上面的傘。

但是在京海,不能按順序走,因為上面的【傘】是趙立冬,他大概率會操縱下面的【黑】高啟盛突然發瘋,把整件事全攪了。

所以要趕在高家出手之前,直接把趙立冬定點爆破,否則遺患無窮。

她換了一條支撐腿,看趙立冬垂死掙紮唱獨角戲,官場上常用的談話技倆突然失靈,無論他說什麽,黃翠翠都是一副我聽不懂的清澈眼神。

他氣急敗壞罵了一句裝模作樣,終是原形畢露:“你以為自己幹凈嗎?你也要進去坐牢的!你這是要綁架我嗎?!黃翠翠,你說句話!”

她感覺奇怪,明明自己什麽也沒說,為什麽趙立冬突然就急躁起來,黃翠翠語氣沈穩:“我這些年說的話已經夠多了,對你我已經無話可說。”

趙立冬喘了一口氣,心氣垮下去一半,腿腳移動,仿若行將就木的老人,他扭頭看著雨霧蒙蒙中,如夢似幻的霓虹艷影,才將失去的力氣補註回來。

“你看這座城市,是我的心血啊——”

黃翠翠的情緒終於產生了一絲起伏:“做人不能這麽不要臉啊!”

他恍若未聞,手掌貼在防爆玻璃上,貪婪地看著高聳入雲的大廈群峰,竊竊私語那些存在於報告裏的數字,將它們奉為獨屬於自己的功績,仿佛這將成為他脫罪的理由。

“多美的雨景啊,黃翠翠,你看這座城市……”

外面的路燈熄滅,露出天邊魚肚白,徹夜明亮的霓虹燈漸漸失了色彩,趙立冬身上浮起一層淺薄的冷汗,他看著樓下一列黑色公務車漸次駛入,頹然坐在椅子上。

“怎麽這麽快,天就要亮了。”他拿起茶杯,再次喚了一聲,“黃翠翠?”

身後無人答話,她不知何時離去,趙立冬凝僵在市長的位子上,數息過後,門外響起敲門聲。

一縷金光刺破一夜陰雲,萬丈高輝遍撒,曬得趙立冬睜不開眼睛。

今日大晴。

*

天氣過分的好,黃翠翠有些不知所措,她陰暗爬行慣了,見不得太陽。

但這也不耽誤她反手照著李宏偉後腦勺撇一巴掌,她本就有傷,又收了八成力,這一下根本不重,但李宏偉仍舊配合她的演出,口水流得更加肆意歡暢。

“你還要繼續裝瘋賣傻嗎?”

流口水,不說話,這要是李青看見,都得幫忙聯系精神病院。

“你當年那股勁兒哪去了?莽村的莽就你這麽寫的?”

李宏偉蹲在路邊,上唇努出去,吸回口水,咽下去。

“你演得有點過了。”黃翠翠嫌棄地撤開,放棄溝通,“帶你來就是想讓你親眼看著趙立冬被帶走,當年的莽村項目早晚會查到你們父子倆身上,你自己看著辦。”

李宏偉仍舊呆滯地目視前方,良久,癟著嘴低下頭,他將臉埋在衣袖上,眼淚漫過陳年洗不凈的臟汙痕跡,終是放聲嚎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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